”“本月末,她在阳城会与那些姑娘设宴。"他语气平淡地抛出情报,“届时崔参军想做什么,本世子不知情,也不阻拦。”崔邵此时才收了表情,抬眼仔细打量着贺珩,目光中终于透出几分确信一一这位世子,当真与从前不同了。
“崔参军大可届时派人来看。"贺珩低眼看着他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,“但在这之前,别让我再看见你们的人,坏本世子的好事。”烛火摇曳中,崔邵终于坐回了原先的位置,与这位判若两人的世子爷相对而谈。
直至夜深。
“世子,这是王爷托我交给您的,多保重。”第二日凌晨,一骑骏马悄然离开了阳城,向边境的方向奔去。贺珩站在门边,任由侍从重新为他将红衣披在身上,看着边境的方向,目光沉沉。
他的手中,静静躺着一块羊脂白玉雕成的小虎,玉面因常年摩挲而泛着温润光泽,线条朴拙却透着几分生涩一一
一看,就是出自父亲之手。
十年未见,可他的吃穿用度从未短缺,那些落在王府身上的赫赫战功,成就了他在京城的万事如意。
目光流转,落在空荡荡的校场上。那里曾站满平阳军的姑娘们,一招一式跟着他的号令操练,她们看他的眼神里,是纯粹的敬重与求知,那是第一次真心有人唤他“教头”,而非带着敬畏的“世子”。更深露重,打湿了他的衣角,他站在门外,久久没能离去。“世子,外面凉。"侍从提醒道。
贺珩这才转过眼,挥手摒退了左右。
待四下无人,他缓步回到内室,仰面倒在床榻上。这一瞬间,仿佛堤坝被蚁穴蛀溃,那些被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。心被虫蚁般慢慢啃噬着,疼,痒,却让他清醒地上瘾。这一次,他学会了把疼痛咽下去,连一声叹息都没有。苍生、父子、爱恨、良知。
两难无计。无能为力。
去年在阳城的大雨里,他也曾这样问过自己。那时只觉自己渺小如尘,护不住想护之人,竞放任自己下坠,堕入了自我折磨的苦刑。
最终,也没能对得起任何人。
那如今呢?
他伸出手,白玉小老虎无力落在床榻之上,只剩烛光穿过指间一一他慢慢握拳,又缓缓松开。
这一切,抓不住也逃不开。
他竞不知是幸还是不幸,命运给了他如此残酷的考题,却又施舍了他第二次选择的机会。
还有一个月的时间。
打算怎么过?如何过?
他想着,嘴角慢慢扯出了几分自嘲的笑意。四月里,因南靖使臣入京议和,整个北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。密信如蛛网般在各方势力间流转,暗室中的密谈昼夜不息。人人都揣着心思,却又都心知肚明一一
这场议和,远非表面这般简单。
京城暗流涌动,边境依旧剑拔弩张。南靖使臣在北霖宫中闭门不出,镇北王府也迟迟未派人入宫觐见。
奇怪的是,陛下竟也不恼,未曾发难。
整个北霖,就像坐在一锅将沸未沸的滚油之上。谁也不知,那最后一星火花何时会落下,将这虚假的平静炸得粉碎。而在这京城与边境之外,向来不起眼的涪州,此刻也正暗涌着不寻常的波澜。
阳城,镇北王府的黑篷马车正在悄然撤去,而茂县,几乎荒凉的城市里时不时传来几声恸哭。
整个涪州在为青城侯正名的圣旨的威压下,噤若寒蝉。直到这一日一一
秦棋画一觉醒来,发现许婶不见了。
一并留下的,还有几张散乱的银票。
秦棋画心头一沉,她听顾清澄说过,许婶的丈夫许真,原先在当地便小有名气,自打传出死讯之后,许婶便自然而然成了半个茂县人的精神支柱。如今她留下几张银票不告而别,难不成去寻短见?茂县早已如绷紧的弦,再经不起半点变故。若许婶真出了事,她如何向顾姐姐交代?
她连个许婶都看不住,日后如何成为平阳军的大将军?秦棋画一咬牙,不顾脚上的伤还未好全,看着窗外的天光,抬脚便向阳城的方向跑去。
许氏抹了把头上的汗,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地上走着。茂县城门年久失修,当年许真在的时候,曾带着她夜里从无人问津的门洞里爬出去过看月亮。
这一回,她再度找到了那个门洞,绕开了守城的官兵,一个人爬出了茂县。许真总说她这个人,一根筋,认死理,但好在心肠热。可就是这份热心肠,让她在茂县征兵时,第一个把许真的名字报了上去。先保大家,才能护得住小家,这个道理,她跟许真都明白。可谁能想到……
跟着他家许真一道从军的乡亲们,音信全无,再都没回来。若是许真堂堂正正战死沙场,她或许还能对着牌位哭一场。可偏偏……先是传来许真被青城侯活活烧死的消息,转眼圣旨又说这都是琳琅公主的主意。茂县简直乱成了一锅粥。对,先是施粥,又被青城侯施舍银票,再到后来的民变、镇压,被人救起,她这条命就像风中残烛,在鬼门关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。
如今,圣旨下来,一切好像都盖棺定论了。人人都被捂住了嘴,不敢说也不能说。
可她许氏不行。
她夜夜睁眼到天明,眼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