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不可察地僵了瞬,缓缓移了目光。头一回,她好好地看了这个孩子。
过去的八个月来,她们彼此相感,共同呼吸。犹记回宣州府的那段时日,她情绪波动得厉害,腹中孩子也较往常活跃许多。而现下,小小的一团人儿就在她怀中躺着。她垂眼看着,心下逐渐升腾起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受。陈续宗大步踏入产房时,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。灯火如豆,她微垂眼眸,目光映在孩子身上,带着一股无限温柔的意味,让人心中也生出层层波澜。
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,彼此皆看清对方眼底暗暗涌动着的情绪,如京城的漫漫长夜,暗涌沉浮,明明灭灭。
江葭察觉到不远处投射过来的目光,缓缓抬了眼,问他:“殿下…如果我死了,你会待她好吗?”
陈续宗稍有缓和的面色重又变得冰冷,沉声斥她胡思乱想。江葭轻摇了摇头,执着于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。她毕竞方从鬼门关走过一遭,问出这话实在算不得突兀,加之陈续宗彼时将所有注意力投注到她方经历生产的身子状况上,一时也就并未多想。他眉头紧锁,回答了她“当然"二字。
似是卸下心中沉重的负担一般,江葭总算不必再为心中挂怀之事强打精神。她早就疲惫不堪,闻言再也支撑不住,阖眼沉沉睡去。景隆元年三月的这日,夤夜漆黑如墨。数点烟花突然直窜九霄,在夜幕中绽放开来,照亮了京城的半边天空,格外夺目绚丽。翌日,摄政王大赏太医院的消息传了出来。朝臣们联系起昨夜放了整宿的烟花,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主子近来可是遇着了何等喜事。只可惜,摄政王府宛如铜墙铁壁一般,外面的人进不去,里头的人个个更是守口如瓶,让他们无从猜度。
王府上下得了不菲的封赏,皆沉浸于小主子到来的喜悦氛围之中。只可惜,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没能持续太久。孩子到底提早了一月生产,身子骨比不得寻常婴儿康健。出生第二日夜间起,便反反复复地发起病来,有时是喂什么吐什么,如此持续了月余光景。眼见孩子愈发孱弱,宫中最好的儿科圣手皆被传唤到王府随时看诊,奶娘们也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她,处处皆打点得精细至极,唯恐出了丝毫纰漏。步入四月,天气愈发暖和,孩子的状况也一日好过一日,陈续宗这方点头应允了一部分人离府。
常喜前来询问主子是否放人,放哪些人的时候,陈续宗正坐在江葭榻前,看着孩子,也看着她。
江葭垂眼看着身旁安静熟睡的孩子,低声:“太医奶娘们这些时日皆耗费了诸多心力,很是辛苦,孩子如今既康健了,殿下何必再将他们拘在府内。”说到这处,她微抬了眼,不着痕迹地掠过他眼底下的乌青。是了,不可否认的是,这段时日,他也很辛苦。这都是挂念孩子的缘故。孩子病情反复,他索性命人将堆叠成山的奏折搬入府内,有时同亲信议事也是径直将他们传召入府。她都看在眼里。常喜若是知晓她心中所想,兴许会忍不住对她说一句“错了"。至少有一半是错的。
殿下挂念的又何止是孩子啊。
陈续宗并不意外她会为太医奶娘们说话,闻言搁了茶盏,招手示意常喜上前:“吩咐下去,可以遣散一部分人了。该交代的,该封赏的,莫要遗漏了。常喜正欲领命退下,又听主子吩咐了句,遂调转脚步,端来了个红木托盘。江葭远远瞧着了一眼,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跳。“孩子的册文,你看看。”
所幸只是孩子的册文。
笔走龙蛇,翰林院草拟的册文旁,还增添有"性成夙慧”“岐嶷表异"等朱批。
她挑眉:"孩子尚不及周岁,殿下何以见得她有这般聪慧?”陈续宗只道:“你我的孩子,自然聪慧。”江葭无言,复又垂眼看向手中的册文。只是此番,她越看越觉着惊诧。与其说是郡主的册文…这倒更像是公主的册文。不过因着这份草拟的册文尚不完整的缘故,她并不十分确定。她沉默着放下了册文,终究是什么也没问。见他起身走到摇床旁,俯身看着孩子,江葭缓缓侧过身子,目光也落在孩子身上。
小小的一团人儿,现下正在摇床中安静地躺着。虽说有奶娘精心伺候着,更不缺滋补圣品,月余过去了,她身子骨仍有些虚弱。好在不似从前三天两头病了,太医也说,只要慢慢养着,底子定能慢慢补回来。陈续宗垂眼看着孩子同她极为相像的眉眼,蓦地开口:“孩子满月了,我已为她取好了名字。”
见她看了过来,他直起身子,掌心轻轻撑按在摇床边沿上,目光越过孩子同她对视:
“玄缇。陈玄缇。”
江葭遂问他是哪两个字。
“玄黄朱紫,缇縠帏帐。”
江葭微愕。这二字皆出自佛经。可他这人向来不信神佛,她是知道的。正是知道,方更为错愕。
听他再说起孩子的小名,她方大抵明白了他为孩子取这名字的用意。“至于小名,唤她宝华。”
江葭眸光微动。
众宝莲华,周满世界,一一宝华,百千亿叶。出自《佛说无量寿经》。
是愿他们的女儿一生平安顺遂、康泰长寿。宝华三个月大的时候,府上为她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场百日宴。孩子这般重要的场合,陈续宗原本是要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