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再一次被许怀鹤温暖宽阔的怀抱接住了,沉檀香气环绕着她的鼻尖,她不愿面对现实,颤抖着睫毛,不想睁开眼。她并非没有见过杀人,那日宫宴遇刺,就有刺客当着她的面倒下,尸首分离,鲜血甚至溅到了她的裙摆,她被吓到麻木,不能动弹,五感都像被屏蔽了,又有许怀鹤抱着,捂住她的眼睛,所以后来想起,也并不觉得害怕,只记得许怀鹤身上的香气还有温暖的怀抱,安心早已大过了恐惧。可这一次,杀人的人变成了许怀鹤,暗色的血迹在他指间流淌过,恶心又黏腻,哪怕已经被帕子擦干净了,却依旧如同附骨之疽,就连许怀鹤此刻抱着她,她都觉得许怀鹤的双手浸满了鲜血,也将她一并拖进了红色的血池里。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,容钰颤抖着,心里甚至产生一丝细微的祈求,希望许怀鹤能够说点什么,哪怕是骗自己也好,只要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,告诉她,她看到的并不是真的,许怀鹤依旧是那个谦谦君子,高岭之花。然而她并没有得到许怀鹤的任何解释,只听到了一句轻的像是叹气一样的耳语,呼出的气息吹热了她的耳朵:“睡吧。”空气中突然涌起一股甜腻的香气,浓郁,芬芳,无处不在,容钰只吸了一口便理智全无,猛地昏睡过去。
在失去意识之前,她知道这是许怀鹤用了某种让人昏睡的迷药,但她已经神志不清,后来的事也毫无记忆,此刻依旧被困在梦魇之中,无法脱身。眼前的景象在不断变换,她一会儿坐在铜镜前,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梳起了高高的妇人记,带上了沉甸甸的朱红色凤钗和头冠,即将嫁人,一会儿又飘在空中,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,耳边是宫人的窃窃私语,说着许怀鹤是怎样残暴,怎样心狠手辣,杀人不眨眼。
她愣愣地看着,任由自己飘荡,无依无靠,无法停泊,有眼泪落下来砸在手背上,她已经分不清是滚烫还是冰凉,只是想着一切似乎早就有迹可循。可她总是不愿意相信宫人们说的话,觉得那些人兴许也只是道听途说,并非亲眼所见,也没相信闻锐达的劝告,只觉得闻锐达那封信上的字字句句都是对许怀鹤的诋毁。
是自己太容易轻信,信了许怀鹤装出来的好皮囊,好品性,可是事到如今,她费了多少心思和功夫,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,她就算知道了许怀鹤表里不一,又能如何呢?
她马上就要嫁给许怀鹤了,许怀鹤比上一世更快成为未来的新帝,她的命运和镇国公府的命运都把握在许怀鹤的手里,她不嫁给许怀鹤,又能嫁给谁?未来又该何去何从?
她只能默不作声,不闻不问,接受自己选择的路,一直走下去。“殿下,殿下!”
有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容钰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,她迷迷糊糊地睁眼,却看到了她最意想不到的人。
闻锐达已经换了一身衣裳,依旧是玄色,方便行动又隐蔽,勾勒出他宽阔的臂膀,风尘仆仆,眉眼之间难掩倦色,但双目却亮的惊人,因为太过激动,手臂都凸起了青筋。
闻锐达抬手掀开床帘,看着容钰苍白消瘦的脸庞,眼里全是心疼和坚定,低声快速道:“殿下,守门的侍女已经被我打晕了,但我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,我们得赶紧走。”
走?容钰迷茫地看着闻锐达,一时没能分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,她呆呆地开口,声音沙哑:“走去哪?”
“去许怀鹤那个小人找不到我们的地方。“闻锐达的目光有些痴迷地落在容钰的脸上,贪念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,“殿下,和我走吧,许怀鹤不值得您喜欢。”
一窗之隔,许怀鹤眸色漆黑,无声地冷笑。他背靠着窗棂,但只要微微侧头,便能将屋内的情形,特别是床帐前的两人看的一清二楚。他看到昭华公主殿下探出身子,扶着床沿,和闻锐达只有半骨的距离,而闻锐达半跪在地上,仰头看着昭华公主殿下,目光虔诚又炽热,好似最忠诚的护卫。
说他是小人,那闻锐达在大婚这天想要拐走新娘,又算得上什么正人君子吗?
有足以掀翻整个京城的风暴在许怀鹤眼中悄然聚集,他依旧站在原地,双手却不自觉用力,右手握住剑柄,焦躁地抚摸着剑柄上镶嵌的花型珍珠。只要闻锐达敢带着公主殿下出这个院子,他就一剑捅穿,当场杀了闻锐达。公主殿下已然知晓他是怎样的人,那又如何?正好他也不必再隐藏本性,只要过了今日,等公主殿下成为他的妻子,等他尽快登基,公主殿下就只能一帮子待在他的身边,哪里也去不了。
“我不走。”
眼中的风暴骤歇,许怀鹤错愕地愣了一息,听到容钰低声,带着颤音重复了一遍:“我不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