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不芜(五)
从不芜信誓旦旦地说过不杀好人,但在日积月累里,她腰间的铜钱却越挂越多。
有时候好坏并非界限分明,有人经常沿此界限横跳徘徊。若如环佩,便该叮当作响。
可惜铜钱往往静默无声。
当然,丛不芜也不是没有听到过它们发出的声响,面对庞然的戾气时,它们就分外活泼。
小小的铜钱在红线上激动颤抖,似乎无比期待着丛不芜的死亡。从不芜活成了一把人形利器,战无不胜,所向披靡。对手闻风丧胆,而她,煞名远扬。
原岁侣渐渐掩饰不住他对丛不芜的忌惮了。他不敢将丛不芜留在麾下,也不敢轻易让丛不芜离开。蜜蜂躺在黄灿灿的油菜花上睡觉,峡蝶斗起胆子环绕丛不芜绕起了圈儿,飞累了就停下来,在她盖住脸的荷叶上滑来滑去。从不芜半梦半醒,神思清明后,才惊觉原是重温了一厢旧梦。无论好坏,都成过往。
春风极解风情地送来一阵杏花香,她转动荷叶,躺在藤椅上望着斑驳的树冠,眼皮一阖,竞又重回梦乡。
一座险怪奇绝的山上百花争妍,世人称之“花山”,花山之下有座古墓,守墓人是一尊陶佣。
墓中有枚玉佩吸收天地精华生了灵智,兀自钻出墓穴,险些被一个凡人逮到。原岁侣想将玉佩占为己有,便将此事交给了从不芜来办。临行前,原岁侣特意对丛不芜道:“寇苏台近来心不在焉,你万事留心。他像是对寇苏台生了戒备之心,但苦于手里没几个可用的人才,只能捏着鼻子又让寇苏台随丛不芜前来。
从不芜不置可否。
玉佩躲在花山墓中不肯出来,陶俑狡猾多端,从不芜与寇苏台打定主意要用“调虎离山"之计,寇苏台先将陶俑引出来,丛不芜再趁机潜入墓中。前半程有惊无险,一入墓中,丛不芜却看见了无数张自己的脸。原来墓口千镜高悬,镜中的虚影冲出樊笼,与丛不芜招式相同,直取她的命脉。
自己打自己,这种感觉十分新奇,从不芜只能转换思维,剑走偏锋,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堪堪逃脱束缚。
一一那些镜子,她却没有打碎。
玉佩作为陪葬品成了精却不作乱人间,墓外陶俑也护主心切,可见墓主生前也是良善之辈。
几番思量,从不芜打定主意,不会将玉佩交给笑面蛇心的原岁侣。但君子无罪,怀壁其罪,不将玉佩取走,墓主永无宁日,她想将玉佩送到某个美名远播的修仙世家去。
丛不芜顺利将小家伙儿拐带出来,前脚才踏出墓穴,一股冷风骤然席卷过来。
她心知不妙,当即化雾离去。
“破。”
只听一道清冽嗓音,丛不芜腕上一紧,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环住了她细细一截手腕。
力道之大,令丛不芜不由蹙起眉头。
若是道行不如她的来,腕骨必定碎成粉末了。胸口微微发热,是藏在衣襟中的玉佩吓到流泪。礼晃淡淡瞥向丛不芜,从不芜被他寒凉的视线一冰,这才记起他是谁了。她在江山金殿里见过他的金身。
这不是灵山之主,江山君礼晃么?
从不芜佯装一挣,凸起的腕骨果然被礼晃冷冰冰的指腹捏紧,“你…”瞬息,花粉扑面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,其实这些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一线间。礼晃不甚在意逃走的妖邪,若不是方才二人即将相撞,他甚至不会多看她一眼。
身后的修士谨慎地问道:“江山君,此妖自墓中而出,兴许有古怪,可要在下去追?”
“不必多此一举。"礼晃道,“她身上没有我们要的东西。”只有一枚玉佩而已。
礼晃此次亲自赶来,是为了一只兔子。
此兔非同小可,经年流窜于古墓之间,阴气入体,邪毒无比。前不久有人费力将它打回原形,却又被它溜了。“阴兔绝不可落入他人之手。“礼晃道,“你去告诉其他人,如有必要,无须手下留情,可当场击杀。”
“遵命。”
狡兔三窟,若是这只兔子好捉,礼晃也无须赶来。山里山外已被布下天罗地网,地下的八卦奇阵蓄势待发,只待他一声令下。阴兔躲在墓中棺底,想借墓主庇佑躲过此劫,但迫于灵山威压,很快奄奄一息。
它仓皇出洞,拱手而降。
山中已无事,有人留下善后,礼晃返回悬空而建的竹楼。他已经习惯了住在最高处,俯瞰向下,整座城池尽收眼底,一览无余。月光笼罩中,一段白绫如鹊桥在寂静夜空悄然架起,熟悉的蓝色身影轻点足尖,于绫上凌波微步,扬长而去。
旋即,白绫散作细碎的晶亮星子,浮上夜空。礼晃因而想起,他似乎顺手在城中设了一个降妖阵,方才忘记撤去了。难怪她不走寻常路。
礼晃鬼使神差地站定在窗前,果不其然,不出半刻,那个阵就被人破了。折返入城的丛不芜神情轻快,犹如闲庭信步,她将寇苏台从阵中救出来,二人打算在竹楼客栈中对付一晚。
彼时春花覆墙,两栋竹楼悬而未落,隔街遥望。不知是巧还是不巧,丛不芜也选了对街竹楼的最高处。隔着一条街,二人站在走廊窗口处无声对视,视线相触时,却似波涛汹涌,有暗流涌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