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,落下来就化了,跟冷雨一样。 虔意很新奇地抬起头往天幕看,似乎想借灯光看一看雪的趋势,果然在树影婆娑的最高处,那里也许是一间禅房,亮着一盏灯,窗与影,影与人——上头隐约是坐着个人。夜风吹拂,风雪漫漫,不定神看,还以为是大慈大悲菩萨的宝相金身。 虔意笑着,仰起头远远望过去。双手合十,在嬉笑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最真实的虔诚,对着那灯的方向,一任风吹顺她的袍摆,如出水吴衣,微微下拜。 树影婆娑,在灯与雪的渗透下如同烟霞,映照出一墙的春色。 而他起先在靠山的厢房上闲坐,执的是一卷般若经文。素袍宽衣,披着一件大氅,看见星星点点的禅房零落,与芥子里观照众生。 一开始没注意到这边,心中诸事芜杂,抓着住持谈了半日的佛法犹觉得压不下心火。于是坐到枯木堂上来读经文。垂眼便是我佛慈悲,抬眼灯火熹微,观照苍生。 说诸法空相,受想行识都是惘然。说人世轮转,所以不悲不喜,要有一份平静的心怀。 可当他一低眉,他看见年轻的小娘子袅娜的身姿,朱红饱满的嘴唇,看见一片杏花天影里她双手合十,哪怕隔得远,尚有些稚气的脸上一瞬间也有深沉的慈悲。 凡心偶炽,孽火齐攻。 他凝神良久,忽然想起立春日时候的东京城,他策马轻裘,缓过樊楼。心中乍然一闪,仰起头来往明月更深处远望,便看见她酒后微醺,双颊酡红,象牙白的细褶裙衬着深红色的褙子缘,一瞬间花叶皆落,东京城失却颜色。 他想起那夜,一边是生死辛苦,道场法会香烛丧歌,一边是阒静无声的后园。继以朗月,明灯为引,他们同行。 她毫无保留地给予他最大的虔诚。 于是他也不知怎么,按下经文,起身朝她所在的方向合十颔首。 他在风雪里,她在风雪里。 他拜风雪,也拜她。 佛陀拈花微笑,于是伽叶亦微笑。 先前听的那些说法、经文、普度众生的善迹在此刻通通忘得一干二净。金刚怒目,菩萨低眉,观照众生慈悲辛苦。 无需神渡自有人渡。 他毫不犹豫地背弃了神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