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他要回去毁掉那一切。 她瞪着他。他掏出他的手机借给她。 她是在长乐街求过生的人。她也接受过国家系统的教育。那一天的遭遇,平生未见。他跟她自我介绍,贫道蓝亭。他说,那些就是他平时的工作。世上很多事,有可能是你毕生不得见的。但它就是跟你本身的存在一样,也合理正当的存在着呢。 他眯着眼睛看着她。 在唐执来接她。他去毁掉有害的东西。分别之前。在广袤荒凉无人烟的夕阳下,他跟她讲了一个故事。 他最后在她耳边轻轻问她。你可认得千雪。 唐执从风沙里向她跑来。抱住她问她没事吧?有没有受伤?怎么回事?怎么突然消失不见踪影了?……脸上都是灰,搞得那么狼狈。 她看着他。他的声音仿佛隔着远山传来。依稀可辩,却恍若隔世。 也就是在那一年校门外那棵百年榉树下。 有一个人。已经枯坐两年。无论刮风下雨,炎热潮湿。他都生活在那棵大树下。别人不知道,以为是流浪的乞儿。泽随的人知道是文学系的学生。无论前辈后生都不骚扰他,驱赶他,那是泽随默认的规矩。有人会去劝他,以情动人。会去与他思辨,以理服人,有失恋的人,跟他坐一处,请他喝酒。黄口小儿淘气欺负他,遇到这种场面的校友子弟,不管是小孩大人非抓住先揍一顿不可,可不管后果。毕竟路过时,对那个多数时间无日无夜总是盘腿席地而坐,面如老僧的人,不是关怀一声学弟老友,就是喊一声同学,或者尊呼学长。大家由着他继续坐下去,或者他思路打开了,想通了,灵台清明了,自己站起来,离开那里。总归再过段时日。就到他坚持的第三个年头了。 就是那个人,在他们从宿眠回来的那一天。他们说,在大榉树下,清晨晨雾正浓的时候,他身上的火苗已经将熄。第一个发现的人,都无需费力灭火。只看到一个乌黑盘坐的人形,肢肝扭曲。在浓雾里,滋滋冒着烟。 他们说,他是自己在夜里无人时往身上点的火。 他们看到时。大树下围满了人。那张曾经消瘦却悲悯平静的脸,那时却狰狞的扭曲着,原来是眼窝的地方,黑洞洞的如深渊,像她伸过来。 她和唐执远远的停留在那里。停留在人群之外。隔着混乱。与大树下那个无法从思辨里自救的人,遥遥的相互对望。天底间,就剩他们两个。看进彼此的生命归途里去。 出发的前一日夜晚。唐执还与他抽过一支烟。她坐在旁边的石凳上,听他们抽烟时发出的声音。她那时觉得,即便一开始他在这棵树下坐下是为了表达不满,以此抗争。那么现在他是在思辨中寻一个正论。她觉得他还会坐下去,再坐个第四年。或者哪一天顿悟了,突然出现在讲台上,跟他们分享他的心得体会。 然而。如今。一把火,他将自己的一切付诸飞灰。 她转头看唐执。他皱起了眉头。 那是她最近看着唐执的最后一次。 她看着大树下里里面面围满一大群人。有毛色漆黑的鸟从树里飞出去,发出艰涩乖张的叫声,很叫人厌恶。 她看着灰蒙蒙的天。想起南山宿眠。她一着心里想着南山宿眠。她怎么能不信那道士的话呢!如果不信,她总要证明。她曾经离开长乐,是为找寻母亲下落的!可一切,与唐执有什么关系呢! 她曾经写过这么一个女孩。在她与她的旧识再见的时候。她在情节中,说她踩着拖鞋上楼。 他穿绸质暗纹碎花衬衫,配上马甲,小西裤。四个搬运工搬两幅画一起下楼。 画从他们中间过去。 她侧身从他们身边让几步,跳下台阶,推开虚掩的门进去。阿爽,满床的价签需要我帮忙剪嘛?手酸不酸?大小合身吗?需不需要我仗义相助。 她一边大声吵嚷着一边关上门。楼道拐角的时候他无意转头看一眼她钻进去的那扇门。 她站在门背后双手握成拳无法控制的颤抖。她与他分别十年,从未想还能再见到他。而且是这里,是这个时候。 她才回国。这一楼住的是她打小的死党。死党告诉她楼上是画家。今天男朋友来帮她搬家。 她是这样写那个时候的天气与环境: 初春桥边卖香花豆荚。柳树上的叶子已长满。在娇阳的微风里摇摆,摇出绿荫,浓浓稠稠,红白签上写着命程运势,树阴里这一排测字算命,这个时候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,抽着烟叫你写一个字。另一边刚闲下,白色眼珠朝着江面鼻翼闪动。风吹过来裹夹这一带生命的力量。拥挤喧器里捉住又一个报上的生辰八字。 她嗒嗒跑下楼出去。第一阵风吹来的太阳光里有春草的颜色。她所处的就是那样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