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4章 夜航船
邵宝卷笑道:“渭水秋风,愿者上钩。”
陈平安问道:“那这里就是澧阳路上了?”
邵宝卷径直点头道:“好学识,这都记得住。”
后世哪怕是一心向佛之辈,细心翻看佛门公案,也往往不会过多留心一处无足轻重的地名。
陈平安心中恍然。澧县也有一处辖地,名为梦溪,难怪那位沈校勘会来这边逛荡,看样子还是那座专卖府志书铺的常客。沈校勘多半与邵宝卷差不多,都不是条目城当地人士,只是占了后手优势,反而占尽先机,所以比较喜欢四处捡漏,像那邵宝卷好似几个眨眼功夫,就得宝数件,而且一定在别处城中还另有机缘,在等着这位邵城主靠着“他山之石可以攻玉”,去一一获取,收入囊中。邵宝卷和沈校勘,今天在条目城所获机缘法宝,无论是沈校勘的那本书,还是那把宝刀“小眉”,还有一袋子娥绿和一截纤绳,都很货真价实。
至于那位枯瘦老道士的虎视眈眈,陈平安反而不太在意,又不是当年在那骸骨滩鬼蜮谷,注定只能逃不能打。陈平安当下唯一的担心,还是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,例如算命摊子旁边的那个虬髯汉子,尤其是这个邵宝卷,不知道还藏了多少后手在等着自己。
这就像一个游历剑气长城的中土剑修,面对一个已经担任隐官的自己,胜负悬殊,不在于境界高低,而在天时地利。
那个原本打算买饼点心吃的僧人,显然也瞧见了陈平安,僧人不再与那老妪言语,重新挑起了那一担子每个字皆亲笔手书的《青龙疏钞》,问道:“瞧你也是个北边的家乡人,一同南去见那些脚底人?”
邵宝卷不露声色,心中却微微讶异。僧人竟然不过初见此人,就给予一个“北边家乡人”的评价。要知道邵宝卷看书极杂,生平最为熟稔各类典故,他先前凭借一城之主的身份,得以轻松游历各城,便掐准时机,多次来这条目城等候、跟随、问禅于僧人,哪怕照搬了后世明确记载的数十个机锋,都始终在僧人这边无所得。于是邵宝卷心神急转,立即又有了些思量计较。
封君这才记得重新望向那个青衫背剑的外乡客,问道:“街上担漏卮之人,不是秃驴是道士,是也不是?!与贫道直说!只要你小子一个真心话!”
身边再无条目城街道,山路上只有一个骑青牛的老道士,斜挎行囊,缀着一排竹管,相互磕碰声清脆悦耳,在道路上朝陈平安迎面而来。
陈平安欲言又止。浩然天下的禅宗佛法,有南北之分,可在陈平安看来,双方其实并无高下之分,始终认为顿渐是同个法门。
那老道士眼中所见,与邻居这位虬髯客却不相同,啧啧称奇道:“小姑娘,瞧着年纪不大,些许术法不去提,手脚却很有几斤力气啊。是与谁学的拳脚功夫?莫不是那俱芦洲后生王赴愬,或是桐叶洲的吴殳?听闻如今山下,风光大好,好些个武把式,一山还比一山高,只可惜给个女子争了先去。你与那娘们,有无武学渊源?”
陈平安不置可否,只是笑道:“邵城主是什么城主?既然井水不犯河水,总要让我知道井水、河水各在何处才行。”
书铺掌柜有些奇怪,这个杜秀才怎的眼神,好像多次停留在那青衫客所背长剑上。难道是故人?绝无可能,那个年轻人岁数对不上。
虬髯汉子看了眼以杖作剑再画符的裴钱,轻轻点头,毫不遮掩自己的赞赏之色。
陈平安只能哑然。僧人摇摇头,挑担出城去,只是与陈平安即将擦肩而过之时,蓦然停步,转头望向陈平安,又问道:“为何诸眼能察秋毫,不能直观其面?”
与此同时,那个算命摊子和青牛道士,也都凭空消失。
至于为何陈平安先前能够一见到“条目城”,就提醒裴钱和小米粒不要答话,还源于当年跟陆台一起游历桐叶洲时,陆台无意间提到过一条渡船,还开玩笑一般,询问陈平安天底下最难对付之事为何。后来等到陈平安再次去往剑气长城,闲暇之时,翻检避暑行宫秘密档案,还真就给他找到了一条关于脚下渡船的记载,是读书时的走门串户而来,在一本《真珠船》的末尾书页旁白处,看到了一条关于夜航船的记载,因为家乡有座自家山头叫真珠山,加上陈平安对真珠船所写驳杂内容,又极为感兴趣,所以不像许多书籍那般粗读,而是从头到尾仔细翻阅到了尾页,所以才能看到那句,“前有真珠船,后有夜航船,学海无涯,一叶扁舟,缝缝补补,载人夜游万古天地间”。
邵宝卷微笑道:“下次入城,再去拜会你家先生。”
陈平安双手合十,与那位后世被誉为“周金刚”的僧人致礼后,却是摇摇头,犹豫了一下,瞥见裴钱和小米粒手中的行山杖,与那僧人笑道:“不如先欠六十棒。”
蹲在地上那汉子有些笑意,“封君是老神仙不假,可惜拳脚功夫不太利索,若是问拳,哪怕去了封君的地盘鸟举山,老神仙依旧必输无疑,小姑娘很聪明。”
文字旁边,歪歪扭扭又写了一行字,陈平安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,“去你娘的,两拳打烂。”
邵宝卷微笑道:“此时此地,可没有不钱就能白拿的学问,隐官何必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