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经被披麻宗山水阵法筛选过的那些阴气,不但更充沛,寒煞之气更重,越靠近腹地,越是值钱,危险也会越来越大,说不得沿途就要与阴灵厉鬼厮杀,成了,得了几副白骨,又是一笔赚头,不成,万事皆休,下场凄惨至极,练气士比那凡夫俗子,更知晓沦为鬼蜮谷阴物的可怜。
去往青庐镇的这条羊肠小道,尽量避开了在鬼蜮谷南方藩镇割据的大小城池,可阳间活人行走于死人怨气凝结的鬼蜮谷,本就是夜幕中的萤火点点,十分惹眼,许多彻底丧失灵智的厉鬼,对于阳气的嗅觉,极其敏锐,一个不小心,动静稍稍大了,就会惹来一拨又一拨的厉鬼,对于坐镇一方的强大阴灵而言,这些战力不俗的厉鬼如同鸡肋,招徕麾下,既不服管束,不听号令,说不得就要相互厮杀,自损兵力,所以任由它们游荡荒野,也会将它们作为练兵的演武对象。
对方也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,而且经常停步,或捻泥或拔草,甚至还会掘土挖石,挑挑选选。
最后两位,瞧着像是一对年轻道侣,各自都背着一只奇大的木箱,像是来鬼蜮谷捡漏了。鬼蜮谷内除了阴气和白骨两物,最是珍贵,其实还有许多生长在这座小天地内的奇异草和灵禽异兽,《放心集》上多有记载,只不过披麻宗开门已千年,来此碰运气的人不计其数,披麻宗修士本身也有专人常年寻觅各种天材地宝,故而最近百年,已经极少有人洪福齐天,成功找到什么惹人眼红的灵物地宝。
那女子动作生硬,缓缓抬起一条胳膊,指了指自己。
若是以前,无论是游历宝瓶洲还是桐叶洲,还那次误入藕福地,陈平安都会小心翼翼藏好压箱底的凭仗本事,对手有几斤几两,就出多少力气和手段,可谓谨小慎微,步步为营。如果是在以往的别处,遇见这头白衣阴物,肯定是先以拳法较量,然后才是一些符箓手段,接下来是养剑葫里的飞剑十五,最后才是背后那把剑仙出鞘。
陈平安竟是蹲下身,双手笼袖,与她对视,“行了,你那点迷心术对我无用。我听说肤腻城与披麻宗关系一直不错,但是你们有一拨死对头,为首是一位擅长近身厮杀的地仙阴灵,麾下兵马稀少,就十几头厉鬼,但是经常流窜犯事,如那边关精锐斥候,来去不定,那位金丹阴灵,最喜欢生食活人,尤其是练气士,落在它们手上,生不如死,如人豢养猪犬,今天割下一条腿,明儿切走一块肉,不伤性命。它们倒也识趣,不敢冒犯大城鬼物,专拣软柿子拿捏,针对你们肤腻城,隔三岔五就偷偷抓走一两头女子阴物,处境更是惨烈。”
陈平安走在最后,一座座牌坊,不同的形制,不同的匾额内容,让人大开眼界。
陈平安加快步伐,先行一步,与他们拉开一大段距离,自己走在前头,总好过尾随对方,免得受了对方猜忌。
那女鬼心知不妙,正要钻土逃遁,被陈平安迅猛一拳砸中额头,打得一身阴气流转凝滞阻塞,然后被陈平安伸手攥住脖颈,硬生生从泥土中拽出,一抖腕,将其重重摔在地上,白衣女鬼蜷缩起来,如一条雪白山蛇给人打烂了筋骨,瘫软在地。
脚下凉意阵阵,两只雪白袖子缠绕住陈平安双脚,然后泥地中钻出一颗女子头颅。
北俱芦洲虽然江湖气象极大,可得一个小宗师美誉的女子武夫本就不多,这般年轻岁数就能够跻身六境,更是凤毛麟角。
往往只有宗字头仙家,和王朝豪阀,才能够培养出这类出类拔萃的家生子,并且忠心耿耿。
陈平安一跃而下,刚好站在一尊甲士的肩头,不曾想铠甲立即如灰烬散落于地,陈平安随手一挥袖,些许罡风拂过,所有甲士便如出一辙,纷纷化作飞灰。
陈平安蹲下身,抓起一把土壤,攥在手心轻轻捻动。
陈平安扶了扶斗笠,打算不理睬那头鬼祟阴物,正要跃下高枝,却发现脚下树枝毫无征兆地绷断,陈平安挪开一步,低头望去,折断处缓缓渗出了鲜血,滴落在树下泥土中,然后那些深埋于土、早已锈迹斑斑的铠甲,仿佛被人披挂在身,兵器也被从地底下“拔出”,最终摇摇晃晃,立起了十几位空荡荡的“甲士”,围住了陈平安站立的这棵高大枯树。
难怪要以半张脸面示人,原来她虽然半面惨白,可好歹还可是女子容貌,剩余半张脸庞,只剩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的白骨,乍一看,就像只生了半张脸的丑陋女子。
此次进入鬼蜮谷,陈平安穿着紫阳府雌蛟吴懿赠送名为青草的法袍青衫,从方寸物当中取出了青峡岛刘志茂赠送的核桃手串,与昨夜画好的一摞黄纸符箓,一起藏在左手袖中,符箓多是《丹书真迹》上入门品秩的挑灯符、破障符,当然还有三张方寸符,其中一张,以金色材质的珍稀符纸画就,昨夜耗费了陈平安许多精气神,可以用来逃命,也可以搏命,这张金色方寸符配合神人擂鼓式,效果最佳。
极有可能是野修出身的道侣双方,轻声言语,携手北行,相互打气,虽然有些憧憬,可神色中带着一丝决然之色。
然后刹那之间,她凭空变出一张脸庞来。
陈平安肩头微动,罡气大震,白雾粉碎。
陈平安会心一笑。
女子与老人,都是扈从。